第191章

發佈時間: 2024-01-31 20:03: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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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 善惡

荷氏蹲著,手掌撐著腮幫子,靜靜看著祝氏。

自打案發之日到現在,荷氏都沒有見過祝氏,明明時間不長,但荷氏覺得,眼前的祝氏陌生多了。

瘦了,瘦得都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來了。

荷氏歎了一口氣,這一頓飯,雖說不能讓祝氏跟從前似的,但好歹能吃飽了上路。

好過做個餓死鬼。

祝氏只蒙頭吃,彷彿是完全不在意荷氏的目光。

所有的菜色,她一點也沒剩下,等全部吃完了,才把空碗都遞給了荷氏。

荷氏接過來,手指微微發顫,想說些什麼,話到了嘴邊,又不曉得從何說起。

祝氏的目光越過荷氏的肩膀,落在了不疾不徐走過來的謝箏身上,而後朝荷氏微微搖了搖頭。

荷氏一怔,也回過頭來,看著謝箏。

謝箏到了牢門邊上,和荷氏一樣,蹲了下來:「兩位說完了嗎?」

祝氏抿唇:「姑娘想說什麼?」

「若兩位沒有旁的要說,那就我來說了,」謝箏沉沉看著祝氏的眼睛,「這個秋天,著實有些涼,雨幾乎沒停過,你的身子骨很不舒服吧?」

祝氏的臉色白了白。

謝箏從一回來見祝氏時,就注意到了。

雖說是進了大牢,女人的身體羸弱,祝氏身體不適也不奇怪,但她的病容太過明顯了。

這幾日之中,謝箏每一次來大牢,這種印象就越發深刻。

這種陰雨天連坐直了都很艱難的狀況,像極了章家嬤嬤。

章家嬤嬤是月子裡沒有養好,可祝氏膝下並無一兒半女,她這樣的狀況,怕是小月子留下的病根。

「在大宅子裡當過差的毛家下人說,從前住在大宅子裡時,你沒有小產過,我想,你這病根,很有可能是在小院子裡落下來的吧?」謝箏說完,又看向荷氏,「問遍了大大小小的藥鋪,七月時,你曾去城東的藥鋪抓過半個多月的小產藥。」

荷氏的頭垂了下去,而祝氏的臉色越發難看了。

謝箏擰著眉,道:「我只是不懂,為何安胎也好,小產也罷,都沒有請大夫上門去,而是自個兒去鋪子裡抓藥?哪怕毛老爺再不喜歡外人,大夫總該是要請的吧?況且,毛家不愁吃穿,不用為生計發愁,小月子裡為什麼會落下了病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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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氏和祝氏兩人,誰都沒有說話。

謝箏苦笑著搖了搖頭。

她並非沒有答案,哪怕答案匪夷所思,她也假設了。

若實情真的如她所想,也難怪這兩妯娌,誰都不肯說了。

聲音壓得低低的,謝箏凝著祝氏的眸子,道:「那個孩子的來歷,見不得光吧?」

祝氏的身子僵住了,嘴唇囁囁,一旁的荷氏哭出了聲,咽嗚著如同一隻困獸。

「人xin之惡,遠遠超出我的想像,」祝氏靠著牆,似乎只有這樣,她才有力氣和勇氣說話,她彎著眼睛,像是笑,又像是哭,「姑娘,是我殺了他,這一點無法改變,這不是一樁冤案,我也沒有半點後悔。餘下的,你就讓我帶到地底下去吧。都是女人,給我留最後一張鋪蓋吧……」

荷氏哭得愈發悲慼了,她蹲不住了,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雙手抓著木欄,渾身都在顫著。

謝箏看著這兩妯娌,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點了點頭。

人xin之惡,這句話,已經說明白了一切。

且裡頭的腌臢,遠比謝箏一開始想得還要贓。

只是那些事情,從來都是民不舉官不究,祝氏臨死都想抱著一張鋪蓋,謝箏做不到將她全部撕開來。

她站起身,一步步走出大牢。

外頭迎面而來的秋風吹得她一個寒顫,似是比在大牢裡更陰冷了。

謝箏搓了搓手,呼出口的,已然是白氣了。

從小喜歡鮮艷的祝氏,在嫁到毛家一個月後就收起了那些料子,改穿素淨衣裳。

一個人如此改變,可見那些腌臢事情,在那個時候就跟著祝氏了。

一晃數年,一直忍受著、咬牙堅持著的祝氏在這個秋天殺了毛老爺。

不是健康長壽的,而是已經臥牀、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的毛老爺。

可見祝氏受到的親害,不僅來自於毛老爺。

若不然,她忍辱負重了這麼久,再逼著自己撐到毛老爺死,她也就能夠解脫了。

毛老爺死後,毛峰、毛屹兩兄弟分家,祝氏跟著公爹婆母與丈夫過日子,那個在睡夢中還叫著祝氏閨名的毛沅,自然也與她沒有關係了。

可偏偏,祝氏沒有忍下去,她動了手……

因為即便分家,她也無法擺脫噩夢吧?

荷氏哭得如此悲痛,只怕不是簡單的因為祝氏的遭遇而哭,而是她自己,也是裡頭的受害者,因此她對祝氏憐惜、不捨,卻沒有半點恨和惱。

毛家的親害,從上到下,從毛老爺到毛峰、毛屹,再到毛沅、毛汛兄弟,沒有一個人置身之外,唯有如此,才會讓祝氏心灰意冷到看不到前程,被逼到動手。

而壓垮了祝氏的最後一根稻草,大抵是那個小產了的孩子。

謝箏徐徐吐了一口氣,回頭往大牢看了一眼,這才沉著步子往府衙後院走。

推開書房的門,又緩緩合上。

陸毓衍聽見響動,放下了手中的案卷,站起身來,走到了謝箏身邊,微微彎著腰看她:「怎麼了?」

謝箏搖了搖頭,沉默良久,才道:「憋得慌。」

陸毓衍的目光溫和,他箍著謝箏的肩膀,一下一下順著她的背。

腦袋靠在他的胸口,謝箏能清楚聽見陸毓衍的心跳聲,哪怕沒有旁的話語,也能讓她一點點平靜下來。

那些猜測,她不曉得對了多少,又錯了多少,她想,她寧願是什麼都猜多了,就像案捲上寫的那樣,祝氏是因為病重的毛老爺太難伺候,一時激動殺了人,那樣,還讓人舒坦些。

可她的腦海裡,翻來覆去的,還是祝氏那悲慼的神情和荷氏痛苦的哭聲。

「人xin之惡,」謝箏悶聲道,「祝氏是這麼說的。」

善有無數種善,惡也有無數種惡,謝箏握著陸毓衍的手,靜靜想著,掩蓋了齊妃娘娘死因的惡,又會是哪一種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