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9章 祝壽(四)

發佈時間: 2024-01-31 21:28:35
A+ A- 關燈 聽書

  第239章 祝壽(四)

  信是按著時間排好的,五六年的跨度,有斷斷幾行的詩,也有長長的文,從家中瑣事,到城中趣聞,再到回憶在甬州的日子,透過那些雋秀端正的文字似乎就瞧見了那個人。

  信中從無唐突孟浪之語,卻是最叫女兒家惦念的。

  感情隨著一點點變厚的信,一點點增加。

  臻琳還記得,從前她收到信的時候是欣喜的,偶爾拿出來翻看是也是嬌澀著,她將它們收好,要作為嫁妝帶去程家,而現在,這些全都變成了難言的苦澀。

  臻琳點了一盆火。

  一封封看,一封封燒。

  臻琳捏著信紙,看它們一點點化作灰燼,腦海中想著的,是當年看這份信時她想了些什麽,回信裡又寫了什麽,曾經記得一清二楚的東西,到了如今,似乎也叫那火焰燒了一場,變得迷糊不清了。

  那一場紅得叫她滴血的火焰。

  京城侍郎府裡被匆匆撤去的紅綢,閨房中一夜燒盡的紅燭,鏡中叫淚水花了的紅妝,這輩子再也不能穿的大紅嫁衣……

  臻璿在外頭等了很久裡頭都沒有動靜,正當她與花露、花霽忐忑不安的時候,聽見內室傳來劈啪一聲響,她跺跺腳,急急掀開簾子進到了內室。

  臻琳站在火盆邊上,她轉過頭看了一眼,見是臻璿進來,她淡淡道:“這些留著都是禍害,一把燒了也好。”

  臻璿走上前往那火盆裡一看,赫然是那個黑檀木盒子,臻璿不去看臻琳淚流滿面的容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稍稍用力,安慰道:“是啊,燒了就忘了吧。”

  臻琳咬唇不語,這是最後一次了,最後一次為了那些過往哭泣。

  直到那盒子被燒成了焦炭,臻琳輕輕道:“七妹妹,我記得,並非因為我還想著那些舊情,我念著的是那些往事,是那時候的心境,那般美好憧憬,叫人割舍不下。可是,我更知道我要嫁的是誰,我要走的是什麽路,牀榻之上容不下第三個人,哪怕我念的不是人而是事。七妹妹,我會忘掉的。”

  這番話,臻琳說得很冷靜,卻掩蓋不了其中傷感。

  臻璿沒有忘記,那個月夜臻琳提起程宗瑜時的笑容,那般甜美羞澀,說他們的指腹為婚,說程宗瑜帶著臻德與臻徽回來時她的感動,說一點一滴的小事。

  臻琳曾經是那麽期待,曾經以為她等到了,可那一日的變故,就如這盆火焰一般,熾烈得讓身處其中的她無所遁逃。

  一團死灰。

  而今日這句話,臻琳不僅僅是在提醒自身,亦是在告訴臻璿。

  臻璿抬手將臻琳抱在懷裡,把眼淚逼了回去:“四姐姐,我已經忘了,你也會忘掉的。”

  沒有了這些東西,就再不會睹物思人,再不會被勾起往事,再也不會有念想,再也不能讓那些亂了心神。

  臻琳無聲哭了一會,花露與花霽打了水進來,姐妹兩人梳洗之後又重新上了妝面,對鏡照了照,待瞧不出有哭過的痕跡時才好。

  守門的小丫鬟福身問安,聽見響動臻琳往外間看了一眼,才曉得是段氏來了,拉著臻璿趕緊出來。

  安排這麽一場壽宴並不是輕松的事情,段氏忙了一日,好不容易抽出些空,知道臻璿在臻琳這裡,便急急來了。

  段氏拉了臻璿的手,道:“七丫頭,我也長話短說。四丫頭的婚期是二月裡,我們是打算過完年就出發的,照舊是走官道到碼頭換走水路,一來舒適省時間,二來地方大能多裝些東西。前幾日聯系船家,船家卻說,冬季河道不好走,到了北邊若沒有化冰就走不動了。到時候堵在河道上進退不得。我不懂那些,想叫你向姑爺打聽一番,他做南北生意,比我們婦孺懂得多,請他幫我們想想怎麽走才好。”

  段氏不方便久坐,待臻璿應下之後,便匆匆去了。

  臻琳亦是頭一回聽段氏說起進京的行程安排,與臻璿道:“我記得我們上一回進京,先走了兩日官道到了碼頭,沿著水路到了京城郊外,下船後急行半日便能入了京城。若是水路冰凍,就要改走陸路了。”

  臻璿聞言,想了一想:“我曉得大伯母煩惱什麽,水路冰凍,是從哪一段開始不能走了,不到冬天誰也說不準,想要提前安排好馬車上岸,也不知道要從哪裡安排起,全走官道也不妥當,到了北邊,指不定官道都因冰雪不好行走呢。”

  臻琳算了算日子,歎了口氣:“二月裡的婚期,時間很緊,要是真的來不及,大約要年前進京了。”

  “別著急,我先問一問二爺。”

  姐妹兩人正說著,有丫鬟來報馬老太太醒了,兩人便起身過去。

  馬老太太小眠了一會,精神頭不錯,叫了李老太太一塊去看了半折戲,與小輩們歡顏笑語,這才盡了興。

  到了傍晚時,來賀壽的賓客陸陸續續告了辭。

  臻璿與夏頤卿出了裴府之後沒有直接回夏家,而是繞到了玲瓏閣。

  掌櫃的見是東家來了,出來相迎,夏頤卿有事要處理,臻璿本想在雅間稍座,卻不想今日滿客,便與夏頤卿說了一聲,戴了帷帽在邊上幾家店鋪內隨意逛一逛。

  這條街臻璿來過幾次,賣得基本都是金銀器,首飾店有許多,賣得都以市井女子用的居多,好東西極少。不過是打發時間,倒也不要緊。

  看了一會就覺得索然無味,臻璿想著還是回馬車上歇歇腳好些,便從鋪子裡出來,與桃綾和杏綾一面說話,一面往回走。

  剛行了幾步,便見前頭走來三五少年,其中一人見了她們甚是驚訝。

  來人是夏景卿,臻璿戴著帷帽他一時認不出,卻認識桃綾和杏綾,這才瞧出臻璿身份。他上前行禮:“嫂嫂怎麽在此?”

  臻璿止了步子,回了一禮:“本是要回府了,二爺有些事要來玲瓏閣,我便在附近看看。”

  聽得夏頤卿在,夏景卿摸了摸鼻子:“我與同窗經過這裡,既然二哥在,我進去問個安。”

  夏景卿轉身進了玲瓏閣,幾個同窗拱手道了一聲“夏二嫂”,臻璿回了禮,便走到了馬車邊。

  桃綾取了腳踏放下,臻璿扶著桃綾的手要上車,突然從街中衝過來一個老漢,直直往那馬兒撞去。

  車把式嚇了一跳,要是撞上驚了馬,那是要出事情的,他顧不上旁的,撲過去要攔住那老漢。

  兩人撞作一團,摔倒在地上。

  桃綾被唬了一跳,趕緊拉了臻璿到一旁:“二奶奶當心。”

小廈言情小說

  臻璿定睛看那老漢,五十歲模樣,衣著乾淨,用料精致,不像是普通人家。

  聽見外頭動靜,夏景卿跑了出來,一看這情況也是莫名,這個老漢實在是不像行魯莽事的人,怎麽會這般不小心。

  臻璿是女眷,不方便與那老漢開口,夏景卿便上前,聞得對方身上濃濃的酒味,不由皺了眉頭。想來是喝多了腳下不穩,這才衝撞到了,他伸出了手,問道:“老人家可有摔傷?”

  那老漢一把揮開了夏景卿的手,氣呼呼看著臻璿。

  老漢自己從地上爬了起來,腳步踉蹌,搖搖晃晃,卻還記得要整整歪掉的員外帽子,拍拍身上的灰塵,待收拾好了,才冷冷哼了一聲:“夏二奶奶好風光啊,裴家小姐不是我們這種人家比得了的。”

  這是故意衝著臻璿來的。

  臻璿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老漢的目光並非輕薄,而是真的生氣和惱怒,臻璿對此人沒有一丁點兒印象,實在不知道自己哪裡得罪過這麽一個人。

  夏景卿退回來幾步攔在了臻璿前頭,低聲道:“嫂嫂,這人喝了酒,稀裡糊塗說不清道理,我們還是莫要與他計較。”

  臻璿點頭,與一個醉老漢實在無需多費口舌,她看向杏綾,杏綾會意,跑進了玲瓏閣去尋掌櫃的。

  路邊行人見有熱鬧可瞧就圍了過來,其中有人認得,驚訝道:“這不是那王家克夫女的爹爹嗎?今日怎麽進城來了,又有哪家倒了大霉要與你們王家對薄公堂?”

  那人說完,人群哄然大笑。

  臻璿恍然,眼前這人,竟然是叫老祖宗回絕掉的王家人。

  王老漢叫人群哄笑得漲紅了臉,跺腳道:“我呸!明明是那甄世元短命,與我家閨女何乾!”與看熱鬧的人爭執了幾句,他又轉頭盯著臻璿,打個一個酒嗝,“二奶奶官小姐出身,捧得了聖旨,抬得出嫁妝,嘖嘖,娶你是男方福氣,憑什麽娶我兒就是晦氣!”

  聽了這番話,臻璿隱約能明白為什麽王老漢會找上自己了。

  那日為了回絕李媒婆,老祖宗叫了臻璿與鄭氏坐在一旁,以她們的身份狠狠下了李媒婆臉面。李媒婆為了交差,又不願意得罪王家,回話時只怕避重就輕,把老祖宗不滿意王小姐克夫名聲粗粗帶過,重點放在了王小姐非官小姐出身,嫁妝與品行比不上夏家其他媳婦上。

  王老漢咽不下這口氣,又喝多了酒,這才尋了她的事。

  只不過,親事是老祖宗拒絕的,與她裴臻璿何乾。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