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年節(五)

發佈時間: 2024-01-31 22:14: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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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4章 年節(五)

  楊大太太的臉唰得白了。

  楊二娘一時沒明白,愣神了半響,突然就通透了,咬牙道:“你少離間!她們對我推心置腹。”

  臻璿嗤笑,不再多說。

  推心置腹,閨中密友?
  楊二娘心裡火煎一樣,臻璿把那層薄薄的紙一下子捅破了,那些從前她沒有想過的問題一下子就湧進了腦海裡,如河水決堤一般,吞噬了她。

  從小時候起,楊二娘就不滿意自己的出身,楊家行商,卻不算富有。她的身邊,不過一個丫鬟一個婆子。她去過自家的布莊,生意一般,出入的也都是和自家差不多的商家女眷。楊二娘與女掌櫃說嘴,為何我們只能做一些這樣的生意?女掌櫃告訴她,官宦人家買布自有路數,楊家還攀不上。

  楊二娘開始想,官宦人家用什麽布,做的什麽款式的衣服,小姐身邊幾個丫鬟幾個婆子……

  直到她的母親楊大太太費勁力氣擠進了那官夫人們的交際圈,她跟著去了一回,如同進了大觀園一般,她徹底明白了。

  原來,楊二娘從前看不起的小婦們生的庶女都比自己這小戶嫡女打扮得風光,原來,即便是外室所出只要能被認下那日子也再與一般人不同……

  別人家的宅子一進繞一進,穿堂夾道水榭戲台,再看她們楊家,怎麽都顯得小家子氣。

  楊二娘越發不喜歡和家中姐妹來往,她要走出去,和楊大太太一塊去串門,見一個個官家小姐,一面在心裡嫉妒一面使著勁巴結。

  官宦人家的小姐多數都不好相處,又一個個自矜身份,不願同她一個商人女兒為伍。

  直到遇見了韓四娘和穆五娘。

  也不知道為什麽,那兩人就是與楊二娘投緣了。

  韓四娘很愛說事情,開篇總是一句“我隻告訴你,你聽過就算了,可別傳出去。”等楊二娘用力點了頭,發誓絕不會亂說之後,韓四娘才笑眯眯從東家說到西家,各種辛密事一股腦兒全講出來,聽得楊二娘一怔一怔的,她心裡有一些狂喜,原來那些人家表面風光之下竟然是如此黑暗,而韓四娘說完之後,還要再叮囑一聲“說不得”。

  楊二娘有一種感覺,韓四娘是那麽的信任自己,什麽都跟自己說,連韓家兄弟姐妹之間的事情都說,甚至是韓四娘的表姐紅杏出牆叫人抓住了的事都說了出來。

  穆五娘也一樣,開口閉口都是家中伯母嫂嫂們的私事,全然沒有把她當外人。

  楊二娘全部記在了心裡,等見到了那些她曾聽說過一些事情的當事人的時候,她面上笑著捧著,肚子裡卻不由自主地把對方踩到了泥裡,饒你是官家奶奶還是小姐,不過是一樣的齷齪。她有一種把對方的把柄都捏在手裡的滿足感,只要她不高興,就能把那些事情都捅出來,叫她們慌張失措。

  楊二娘格外感激韓四娘和穆五娘,是她們把她帶進了紹州官小姐的圈子,那兩人這般坦誠對她,她怎麽會不回報?很多家中的事她也告訴她們,沒有一絲一毫的隱瞞。

  前些年,姑母嫁去了甬州,她嗤之以鼻,不過也是行商人家。可直到送親的人陸續回來,聽他們講夏家的院落,夏家的皇恩,她這才曉得,姑母是“高攀”了。

  楊二娘迫不及待想去看一看夏家,明明是商人,怎麽能過得像她心裡的官宦人家一樣?甚至是娶了一個又一個的官小姐做媳婦。

  楊二娘對臻璿有了好奇,等聽韓四娘和穆五娘你一言我一語說了裴家的那些事之後,她一下子就舒坦了,也不過爾爾嘛!
  等隨著楊大太太來了甬州,見識了夏家的不同,再看她姑母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和未出嫁前完全兩樣了,就連從前姑母身邊那個老實巴交的織錦都成了黃姨娘,手腕上戴著的做工精美的銀鐲子晃了楊二娘的眼。

  楊二娘那扭曲的自尊一下子燒了起來,以至於見到傳說中的裴臻璿時,把那些事一下子說了出來。

  楊二娘以為臻璿會憤怒,會著急,會急著想要解釋,以為夏家長輩會責罵臻璿,誰知對方是這麽一個態度,甚至想要離間她和韓四娘、穆五娘。

  最叫楊二娘氣憤的是,她已經動搖了,被一個她想要絆倒的人給絆住了。

  是的,她還有印象,有一回她去找韓四娘時遇見了另兩個官小姐,她們湊在一起說笑,她模糊聽見了“表姐”“抓間”之類的詞語,現在想來,是不是那些不能同別人說的事情都叫韓四娘見人就說了呢?
  認識的不認識的人的故事,都變成了韓四娘與別人交際的籌碼,用這些在別人心中認定的只會與親近之人談及的故事,來成為別人心裡的親近之人。

  那麽,她楊二娘的那些故事呢?楊二娘告訴她們的楊家的故事呢?

  是不是也被交換成了談資,成了一場笑話?
  曾經她看著那些故事中的主角有一種心理上的優越感,是不是其實在對方心裡,也是這麽看自己的?

  一面奉承,一面腹誹,打心眼裡瞧不起?
  楊二娘的身體晃了一晃,握著八仙椅的扶手才將將站住,她看了看臻璿,又看了看楊大太太,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楊大太太很想問一問女兒是不是同別人說過什麽不能說的事情,可這裡是夏家,實在不方便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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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見楊二娘已經低頭沉默,她也不再提叫她賠禮的事,自己做小認真向老祖宗、張氏、楊氏和臻璿道歉,直言是她沒教好閨女,是她的過錯而非楊家的過錯。

  這一回已經是裡子、面子全沒了,斷不能再連累楊氏了。

  老祖宗心裡生著氣,不願與楊大太太多說,叫張氏與楊氏送了人出去。

  臻璿坐在那兒,心裡忐忑。

  她出言亂了楊二娘的心神,叫她再不能胡攪蠻纏是一回事,可那些已經說出來的話就和潑出去的水一樣,是收不回來的,老祖宗會怎麽想……

  尤其是姐妹搶親,雖然沒有點名道姓,可誰都瞧得出,這是在說臻璿。

  “頤卿媳婦,”老祖宗突然開口,“去把抄的經文拿來我看看。”

  臻璿壓著心中情緒,起身過去取,聽見背後老祖宗吩咐湘翮去取一些蜜餞來。

  西次間裡,檀香已經燒完,香氣依舊縈繞,臻璿深深吸了幾口氣,慢慢平複下來。

  既來之則安之,老祖宗若要細問,那也只能細說。

  好在那些事,夏頤卿是曉得一二的,這麽一想,倒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桌上抄寫的經文幹了,略整了整,臻璿捧了出來。

  在中屋遇見捧著一個青花瓷罐的湘翮,她笑著與臻璿道:“裡頭都是蜜餞,是大姑老太太送來的呢。”

  大姑老太太?
  見臻璿不解,湘翮補充道:“是老祖宗的嫡長女。”

  等進了東次間,湘翮把瓷罐放在桌上,小心打開,取了筷子夾了幾顆出來,端給老祖宗:“老祖宗,這一壇是過年前剛送來的,聽說是特地收了上好的梅子,按著古方醃的,聞著真香甜,老祖宗嘗嘗。”

  老祖宗拿了一顆放進嘴裡,閉著眼品味。

  湘翮又端到了臻璿面前:“二奶奶請。”

  臻璿也取了一顆,含到嘴裡她略皺了皺眉,實在太過甜膩,不適合她,大約會對夏湖卿的口味。

  老祖宗吃完一顆又取了一顆,叫桂嬤嬤把經文捧過來,她慢吞吞看了一會,點了點頭:“不錯不錯。”

  湘翮留意到臻璿神情,巧笑著道:“奶奶可是覺得太甜了?其實呀,是從前老祖宗病中口中無味,大姑老太太知道了著急,這才做了一些特別甜的蜜餞送來。”

  原來如此。

  病得久了的人,口中寡淡,吃什麽都沒味道的,要麽大甜,要麽大鹹,才能勾起一丁點味覺,只是不能多吃,隻嘗幾口,也就蜜餞最是合適了。

  “大姑老太太對老祖宗可真是一片孝心。”臻璿笑道。

  老祖宗想起從前,也不住點頭:“兒子們是孝敬,可論心細體貼,都比不過閨女。”

  說完,又是長長的沉默。

  一炷香的工夫,老祖宗與桂嬤嬤說了幾句,又與臻璿道:“我今日累了,你先回去吧,叫桂嬤嬤送你。”

  臻璿應了。

  桂嬤嬤扶著臻璿出來,沿著抄手長廊一直往外走,低聲道:“大姑老太太閨名惠祥,小時候伶俐聰慧,老祖宗爺與老祖宗都格外喜歡她。”

  臻璿知道,桂嬤嬤這會兒說的定然都是老祖宗的心思,好端端提起大姑老太太大約也與自己和楊二娘的衝突有關,便不言語,等著桂嬤嬤繼續說。

  說起那一段往事,桂嬤嬤都忍不住歎息。

  江南一帶的行商人家之中,除了夏家是皇商之外,另有幾家格外富裕些,其中有一姓李人家,夏家老祖宗爺與李家老祖宗爺關系還算親厚。

  在夏惠祥很小的時候,老祖宗爺便想與李家結親,那時也算得上門當戶對,提過一兩次,李家也沒有反對,隻說等兩個孩子大一些再換庚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