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48章

發佈時間: 2024-02-20 14:02:01
A+ A- 關燈 聽書

第47章 上部尾章 生命的兩端(2)

紀憶到香港後的第二周,收到一封群發郵件。

標題是:告別我們永遠的班長。

這封郵件,她一直沒有打開過,未讀郵件帶著對那個樂觀開朗大男孩的懷念,被封存在了qq郵箱的最深處。不會刪除,也不敢打開。

2005年夏。

紀憶結束港大交換生的一年學習生活,臨走前,她和同班同學結隊,去尖沙咀自處閒逛。他們十幾個人都穿著白色T恤,藍色長褲,背著雙肩包,因為同學來自各國,所以大家都用英語交流著,紀憶走到碼頭時,看到冰激凌車,就買了一盒。

豔陽灼人,她坐在岸邊迴廊的陰涼處。

橙黃的冰,挖起來吃到嘴巴裡,還有一年,還有一年她就要大學畢業了。

她手機在響,懶得聽。

直到打電話的人都已經走到她身後,看著她低頭,慢慢一口口挖,看起來吃的很慢,順便含在舌尖消暑。

“西西。”

她嚇了一跳,回頭。

王浩然將手機在手裡把玩著,有些無可奈何看她:“我說好了,要在這個時間打你電話,你怎麼不接?”紀憶顯然已經將這個“說好了”給忘記了,很不好意思笑笑:“太熱,有點兒曬糊塗了。”

王浩然正好在香港,知道她要回京,就約了個時間,想要帶她在香港玩。

其實也沒什麼特別玩的地方,紀憶想了會兒,說,去看海豚和大熊貓吧,後者對紀憶也屬於言聽計從的類型,從初次相遇看到她在自家窗檯外哭開始,就覺得這個小姑娘很惹人疼,不自覺也就惦記了這麼多年,期間不敢太接近,怕年齡差距嚇到這個小姑娘,最多也就和季成陽提到過……洛麗塔的誘惑。

紀憶和同學做了個簡短說明,和王浩然叫了個出租去海洋公園,來這裡一年的時間,她竟然從來沒有重溫過這段旅程,那年和季成陽的旅程。他們做纜車到山頂時,剛好接近十二點,正是海豚表演的時間。

紀憶憑著上次的記憶,帶著王浩然小步跑著去趕海豚表演的時間,一路跑一路跑就忘記了身後的人,等到氣喘吁吁地站在看台的最高處,海豚恰好就在音樂j□j中跳出水面,觀眾席爆出一聲巨大的喜悅的歡呼。

她一眨不眨地看著海豚,視線去努力尋找著曾經自己和季成陽坐著的地方,過去了這麼久,她竟然能憑著印象立刻就認出來。

那裡,在烈日下,是空著的。

沒有人。

她甚至還能記起當初被季成陽拉著手,在身後無數雙眼睛的注視下,走進陽光裡,曬得睜不開眼睛,就這麼坐在被烈日曬得燙人的座位上……

眼眶酸酸的,特想哭。

還是……已經哭了?

她摸了摸臉,悄悄擦掉眼淚。

心底裡那麼深刻的感情,卻沒人知道,所有的一切都只有她還記得。

頭頂忽然被帽子蓋住,一個冰激凌被剝好了紙質外皮,遞到她眼前。王浩然特地給她買了有著Ocean Park字母的豔粉色的遮陽帽,外加一個降暑的冰激凌,他笑:“這裡太曬了,不戴個帽子,真怕你被曬中暑。”

這一瞬,眼前疊出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她接過冰激凌,低頭吃。

“我想起來一件事,”王浩然看著海豚,慢悠悠地說著,似乎心情非常不錯,“季成陽結婚了,據說是戰地婚禮,可真浪漫。”

她茫然抬頭。

眼淚忽然就掉下來。

胸口,身體,太陽穴,眼睛,瞬間疼痛遍佈全身,這種疼,讓她氣都不敢喘。

“怎麼了?”王浩然本來還在看表演,感覺她沒有聲音,回頭卻看到她臉上都是淚,眼睛紅得嚇人,真是被嚇到,攥著她的肩膀追問,“西西?怎麼了?”

————

美國,費城

在大洋彼岸的季成陽曾住過的這個房子裡,有一封郵件,從季成陽的郵箱發出,是發到一系列指定的郵箱裡,內容簡單,而又明確:已婚,勿掛。季成陽

到今天為止,這個郵箱的主人已在戰地下落不明,整整兩年。

從他失蹤開始,發送郵件的,

一直是他的多年同學及好友。

這個房間裡曾住過三個人,除了迄今為止留在這裡的這位財經記者,餘下兩個反戰人士都在伊拉克戰爭中失蹤,兩個人都是以一家媒體特約記者身份前往伊拉克,卻在屢次被阻止採訪後,決定辭去身上的官方身份,以自由記者的身份深入伊拉克腹地,巴格達周邊。

自此,再無消息。

這個受委託的人,根據兩人離開前的交待,繼續處理著後續的事情。

伊拉克戰爭,是繞過聯合國安理會的戰爭,是真正意義上的非法戰爭。

自03年戰爭爆發後,截止到2005年5月,兩名伊拉克國籍的記者遭受不明武裝分子劫持,並遭遇殺害後,在該國死亡的記者已達到一百人。截止到2005年8月,這場戰爭記者的死亡人數,已超過越南戰爭二十年的記者死亡人數總和。

我親愛的朋友,

雖然沒人會記住你們的名字,

但你們,

是真正的無冕之王。

—— 上部完 ——

第48章 下部楔子

“職業道德,和信仰。”他說。

“職業道德,和信仰。”身邊的人,若有所思重複。

“你走上戰場後,就不再是自己了,”說話的男人,有著犀利澄清的一雙眼睛,“那場戰爭,也有少數的女記者。”

他身上是一身黑色休閒服,鼻樑上是黑色金屬框眼鏡:“在進入伊拉克之前,大家也都會聚在一起,分享信息,順便閒聊,都像是普通人一樣。那些女記者也有家庭有孩子,你無法以世人的眼光去評價他們。如果她們沖上炮火前線,就要批判她們拋夫棄子,沒有家庭觀念嗎?批判她們不顧及千里之外熟睡的親生孩子嗎?或者說,你既然追求你的理想,那就不要結婚生子,否則就是不負責任?”

會議室裡面對他的沈譽,也在笑:“是啊,戰地記者就不能有愛情,有家庭嗎。”

“所以,你剛才問我,在面對巨大危險的一瞬,有沒有因為感情而後退猶豫?”男人的聲音有些低,彷彿在回憶,“就像你在問士兵在衝鋒陷陣的一瞬,醫生在搶救室裡面對垂危的傳染病人,會不會有猶豫有一樣,不會有,因為沒時間考慮。”

沈譽站起身,兩只手插入自己西裝長褲的口袋裡,看著樓下高架上的車來車往:“如果面對危險,士兵因家人退縮,醫生因愛人而放棄,記者因為恐懼而離開,聽起來的確很可怕……”沈譽說完,自己就先笑起來。

那個男人舒展開雙腿,仰靠在椅子上,低啞著聲音,同樣的感慨萬分:“人人都希望有人無私奉獻,但又希望無私的那個不要是自己的家人愛人。”

這三類職業理想,之所以被一而再的讚頌,甚至在部分敗類職業道德敗壞,信仰缺失的今天,仍被寄予很大的期望……就是因為他們中仍有那麼一批人的理想,不是為成就自己,而是為了那些互不相識的人的平安生活。

會議室裡還坐著一位褐色頭髮,眼角皺紋明顯的外籍女郎,她右手自手肘下已被切除,只安裝了一個金屬鐵鉤,代替真實的手。她在用那個鐵鉤自如地按住文件夾,左手翻閱著資料:“兩位男士,請不要再這麼聖人化戰地記者。我們也需要薪水,也要供孩子讀書,需要買房子。最近我一直在中介的指引下看房子,房租真的很貴,我看,我還是要回伊拉克定居。”

她中文說的真是好,就是有些詞用得讓人匪夷所思。

比如:中介的“指引”。

他們笑。

“成陽,”沈譽側過身子,對自己這位曾經的高中同學用最小心翼翼,也最敬重的語氣問,“在伊拉克這幾年,你到底是怎麼過來的?”

“我?”他很平靜地看著對方,沒什麼太多的情緒,“沒做什麼有用的事情,03年8月被劫持後,死了一個好兄弟。唯一值得慶幸的是,我活著回來了。”

————

“紀憶,你打電話可注意了,”南京路中信泰富廣場裡的一家泰國餐廳裡,何菲菲用自己的勺子敲了敲對面人的盤子,“你這樣會把新人嚇到。”

紀憶對遞菜的服務員道謝。

她餓壞了。

從早上去監獄採訪到現在,別說是飯,連水都沒喝一口。

“我怎麼了?”她用勺子,將青咖喱都澆在飯上,然後搗碎米飯,挖了一大口來吃。

“你不知道嗎?你昨晚接選題電話的時候?”

選題電話……

紀憶想了想:“就是昨晚,法院的報選題電話?沒什麼特別的啊,他們就是問我有幾個案子感不感興趣,然後給我大概講述了一下案件經過……”

“你知道,你說了什麼嗎?”

“什麼?”她真記不太清了。

“你說,‘太好了!我就要採訪那個男人假扮技女,應招後被暴打搶劫的案子’……”

“唔……”她似乎想起來了,“這個聽起來很有故事。”

“我昨天看到主編壓下你的辭職信了,”菲菲問她,“幹嘛,還真想去做戰地記者?現在工作不好嗎?我也反戰,但也不用這麼自我犧牲吧?”

“嗯?你反戰嗎?”紀憶倒是奇怪。

“我不喜歡戰爭啊。”

她笑:“很少有人喜歡戰爭啊。不過真去關心世界戰爭動向,參加公益活動、遊行,或者捐款的就很少了,能走入戰地,冒著生命危險去報導、援助的反戰者更少的可憐。”

小小的虎牙露出來,顯得她的笑容很甜,沒有任何耀眼的攻擊xin。

話題拔的有些高,不適合工作餐時間來討論,紀憶的睫毛微煽動著,低頭繼續吃青咖喱牛肉飯。

同事繼續吐槽她,她也發覺自己真的自從開始做案件聚焦後,就越來越重口味,每天和法院溝通採訪案例時,也比較喜歡各種奇葩案件。她們結束午餐,回到報社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三點多,有人跑過來再說新的執行主編終於到位了,是個絕對很有魅力的男人,據說現在正在一個個找人談話。

“已婚嗎?”何菲菲的問題真是簡單直接,而又直奔主題。

“我還沒有機會進去談話呢,今天被要求談話的都是重點記者和編輯,”同事很快地指認紀憶,“有你,估計你是最後一個。”

“有沒有什麼先手資料,讓紀憶有個準備?說不定這次紀憶就被提拔了呢。”何菲菲明顯比她還要著急。

同事約莫說著,這個人也是空降下來,除了總編之外誰都不知道他的過去,不過大家已經開始從北京的圈子裡打探,很快就會有各種八卦來了。畢竟是執行總編,僅次於總編的一個位子,不可能是個純粹的新人。

“曾經是個戰地記者,經歷過伊拉克戰爭,從北京來的……”

紀憶本是站在電腦前,彎腰在操作整理著自己電腦桌面上的資料,聽到這句話,慢慢直起身子,有些瘋狂的猜想在腦子裡流動著,將她這麼久以來被強行壓下心底最深處的思念,都一點點地揪出來。

同事還沒有說完,就看到紀憶離開自己的小隔間,大步向會議室走去,一路上有人拉住她想要告訴她關於新來的執行主編的八卦,沒想到,她就這麼徑直走過去了。

直到,站在會議室門口。

在這裡,她停住。

白色牆壁隔開的整個會議室裡,傳出男人們說話的聲音,門有四五釐米那麼厚,隔開了真實的對話內容,只聽得出是幾個男人在說話。偶爾還有女人的聲音,似乎是英文。

所有猜想,都在這五釐米厚的門內。

不止是猜想,還有不敢面對的真相。

她一直告訴自己,所有一切都不是真的,季成陽肯定是遭遇了什麼不測,但這種想法也不敢深入,她像是把自己的心都封存冰凍起來,不願碰觸這件事。

如果這裡的是他,她會怕。

怕那些都是真相,在幾年前真有場浪漫的戰地婚禮。

不是他,她更會怕。

幾年過去了,越來越怕聽到真正的噩耗……

甚至會期盼他是在某個地方繼續生活著,也不要他真失去生命,不要這世界上再沒有季成陽。

紀憶深呼吸著,胸口悶悶地疼痛著。

冷靜,冷靜。

她的掌心貼在門上,心臟不斷地躍起,再重重落下。

輕叩門後,

終於推開了會議室的大門。

她看到的會議室內坐著四五個人,而當看到那個側面對著大門這裡,正坐在黑色轉椅上閉目養神的男人後,所有的聲音,畫面,都不復存在。

視線裡,只剩下這麼一個男人。

“紀憶?”有人笑著,叫出了這個名字。

季成陽被一聲驚醒,睜開眼睛去搜尋這個名字的主人。

他手扶在白色的會議桌上,慢慢從黑色轉椅上站起身,看清楚站在會議室大門口同樣凝視自己的女孩。黑色短髮在她耳邊微微捲起,將那讓他刻骨銘心魂牽夢繞的容顏襯得無比清晰美好,他始終平靜如死水般的眼眸裡,終於有了驚濤駭浪。

如果說在死人堆裡,在朋友的屍體前,在非人酷刑折磨中,有什麼理由能支撐他活著,活下去,活到能從地獄走過來,活到今天,原因就只有一個,只有她。

作者有話要說:季成陽的閃光點,就在他的理想主義和職業所帶來的人格魅力。

沒有這些,他也可以是王浩然,是任何一個男配。

從他在這個故事之初,就是這樣的人。如果順境享受他的人格吸引,愛他的耀眼光芒,逆境就開始覺得這樣不好了,覺得他應該瞬間化身普通男人,咳咳,這不可能地。

這種男人大部分是用來被憧憬,而不是被愛的。

愛他的,和被他愛的,都要是特別的一個人,享受的了他帶來的榮耀,也受得起他帶來的苦難,這是另一種同甘共苦。這個職業和軍人有相同點,如果一上戰場,大家都抖抖索索,哎呀麻麻,我家裡還有個剛破處的女友我要負責,哎呀麻麻我家裡有愛人孩子我要負責,丟盔卸甲一溜煙回家……就真徹底扯淡國破家亡了……(要不然就是凡是上戰場的,都打光棍做尼姑不能有家庭愛人孩子,這也非常扯淡……憑啥啊人家也是一普通人……

小廈言情小說

ps.看有人不懂被俘被劫持的含義,恩,普及一下,最近看到一條新聞正好有戰地女記者被俘強J輪J暴力酷刑,還有當年菲律賓大選前,一大批記者被家族集體血洗群殺……懂了吧,扶額,不是那種你做我俘虜我還給你好吃好喝,人家沒這待遇……

所以當時失蹤兩年,基本可認定死亡。而且……不止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