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6~727

發佈時間: 2024-01-31 15:3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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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26章 回憶(二)

  元封三十年,八月十五。

  中秋夜,我迎來了不速之客。

  此人一身黑衣,臉上戴著面具,露出一雙眼睛。

  我並無懼色,請他坐。

  他對我的淡定,略有詫異。

  坐定,我請他開門見山。

  他也不廢話,從懷裡掏出一個紙包:把這個每天放一點在太子日常喝的茶水裡。

  我把紙包推回去:傷天害理的事,我不做。

  他冷笑:想想你爹娘,想想沈家。

  我猶豫了足足半個時辰,問:“是不是只要每天放一點,你就放過他們。”

  他:“是!”

  我:“我做。”

  他臨走前恐嚇道:“記住,沈家人的生死,都在你的手裡。”

  我等他走後,把白色粉末倒出來一些,嘗了嘗。

  不是什麽致命毒藥,但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便可致命。

  我又仔細嘗了嘗,將嘗出的幾味草藥一一寫到紙上。

  然後根據這幾味草藥,配出相應的配方來。

  他們找錯人了。

  我三歲嘗百藥,進我嘴的草藥不知多少,什麽草有毒,什麽草無毒,我心裡一本帳。

  世間萬物,相生相克。

  有仙丹,就有毒藥;

  有毒藥,就有解毒的藥。

  他隻讓我把這東西放進太子喝的茶水中,沒說我不能再放些其他,與這慢xin毒藥相克相相融。

  傷天害理的事,我沈杜若就是不做。

  用誰的生死威脅我,都沒用。

  這是做人的良知。

  ……

  元封三十年,九月初九。

  入夜,我被一陣敲門聲驚醒。

  開門一看,竟是蕭澤。

  蕭澤說太子病了,請我過去一趟。

  我又回到太子府。

  太子一身單衣歪在牀上,太子妃在一旁親手照料。

  我三指落在他腕上,察覺到他皮膚上的燙,就知這病有些凶險。

  果然。

  脈象不是很好。

  我很是疑惑。

  前幾日給太子請平安脈的時候,他還好好的,怎麽突然一下子病成這樣。

  我斟酌半晌,道:“若用普通藥,這病需得兩個月才能根除;若殿下願意冒險,半月可藥到病除。”

  太子妃問:“如何個冒險法?”

  我:“要添幾味猛藥。”

  太子妃:“傷不傷身體?”

  “是藥三分毒,多少是要傷的,只看後續如何調養。”

  我想了想又道:“殿下這病起於心,由心上來,高燒退後,轉於肺,若拖的時間過長,危害更大。”

  太子眼都沒睜:“用!”

  太子妃臉色微變,歎了口氣,起身握著我的手道:“既然凶險,就勞女醫在邊上守著。”

  我沒有異議,這本就是我的職責。

  ……

  元封三十年,九月初十。

  我打了個瞌睡醒來,不見太子,心中大驚。

  焦玉指了指窗戶,我順勢瞧過去。

  他背手,站在窗戶前,身形與夜色相融。

  我皺眉,上前,“殿下保重身子。”

  他轉身看我一眼,“馬上又要十五了。”

  我眉皺更緊,“殿下有悲秋傷月的功夫,不如養好身子。”

  話不中聽,他臉沉下來。

  我伸手,關上窗,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殿下若想明日病情加重,可繼續站著。”

  他看著我,臉色變了幾變,最後乖乖上牀。

  我跟他到牀前,居高臨下道:“人的病,都從一個‘思’字來,殿下需少思少想,方可延年益壽。”
    他板著臉,臉色冰冷凶狠。

  我視而不見,命焦玉放下帳簾。

  良久的寂靜後,帳中傳來一聲輕歎,再無動靜。

  ……

  元封三十年,九月十五。

  整整七天,我連太子的院子都沒有出,累了,就在外間的榻上打個盹。

  他的病和我預料的一樣,先是高燒,然後肺熱咳嗽。

  除了用藥外,我讓焦玉、太平用烈酒,每隔半個時辰,擦拭太子的手心、腳心,以及額頭。

  太子素有潔癖,每日都要沐浴更衣。

  高燒引出一身又一身虛汗,他要沐浴,我不同意。

  他再度臉色冰冷凶猛。

  我仍視而不見。

  直到七日內熱都退了,我才允許他用熱水擦一擦身。

  夜裡,四更更鼓響。

  我像平常一樣走進殿中,給太子診脈。

  他忽地睜開眼睛,反扣住我的手。

  我見他眉頭壓得很緊,出聲安慰:“再有幾日,病就好了,殿下忍一忍。”

  他沒有松手,啞聲道:“沈女醫辛苦了。”

  我闔了闔眼睛:“若殿下能再聽話些,我便少些辛苦。”

  他笑了,慢慢松開了手。

  我放下帳簾往外走。

  剛走幾步,帳裡傳來他的聲音:“沈杜若,我這半生如履薄冰,你說,我能走到對岸嗎?”

  我心頭狠狠一顫。

  越是站在高處的人,越不會隨便說話,他們說的每一句話,都有深意。

  不知道,是不是我在他茶水中放藥的事情,被發現了?
  亦或者,在朝堂上,他又遇到了什麽事?

  我問心無愧,所以回答得也坦蕩,“殿下,你一定能走到對岸,因為對岸才是你的歸宿。”

  說完,我便抬頭挺胸地走了出去。

  ……

  元封三十年,十月初三。

  太子代皇帝去泰山祭天,我有三日的休沐時間。

  夜裡,不速之客又來。

  坐在我面前,依舊蒙著面,露出一雙冰冷的眼睛,陰森森地看著我。

  我任由他看。

  慢xin下毒的藥,我放了,說到做到,沒什麽可心虛的。

  至於有沒有用,那不是我該操心的事。

  他見我臉色平靜,與他對視的眼神不閃不躲,坐了一會便離開。

  他一走,我才發現渾身冷汗濕透。

  心裡還是有些怕的。

  這世道真是可笑至極,好人竟然要怕壞人,憑什麽?
  ……

  元封三十年,十月底。

  太子從泰山回來,臉上雖有風雪,卻意氣風發。

  代天子祭天,是他做太子這麽些年,從未有過的好事。

  我給他請平安脈的時候,想著十月初三的事情,忍了幾忍,還是沒忍住。

  “殿下,越是好事,越要小心,否則便容易樂極生悲。”

  他微微詫異地看著我,半晌,道:“沈女醫可有過展顏一笑的時候?”

  “有。”

  “何時?”

  “病人痊愈的時候。”

  “我九月那場病痊愈,也未見你笑。”

  “我把笑藏起來了。”

  “為何?”

  我看著他的眼睛:“因為我高興了,有人未必會高興。”

  他太陽穴跳了跳,臉色一點一點沉下來,“女醫說得很對。”

  我說得對不對,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有沒有聽進去。

  趙霖,對岸不是那麽好走的,隔著山、隔著水,隔著多少刀光劍影。

  所以,無論如何請小心一點吧!

  (本章完)

第727章 回憶(三)

元封三十年,十二月二十三。

小年,太子府中有家宴。

傍晚,太子妃跟前的婢女素枝來請我入席。

若是往常,我斷然拒絕。

但小年,我不好駁了太子妃這個面子。

這一席,太子府大小主子都出席了,暖閣裏坐得滿滿當當。

我獨自一人,坐得最遠。

宮人端上酒菜,太子說了什麽,太子妃說了什麽,我一句沒聽清,只在心裏盤算着兩年之期,還剩幾月。

席間,太子妃親自過來敬酒。

我不飲酒,以茶代酒。

太子妃笑道:“女醫一年辛苦到頭,也該松快松快,不要你醉,一盅即可,難得的。”

一盅的酒量,我有。

飲完一盅,又有人來敬,還說沈女醫不能厚此薄彼,我無奈,連飲三盅。

三盅喝酒,腹中微熱,我把酒盅一扣,誰來也不飲。

又坐了片刻,覺得不太對。

這酒的後勁有些大,燒得我頭暈暈沉沉。

素枝來扶我。

我與她很熟,這幾年在太子妃院裏進進出出,都是她迎她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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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放心由她攙扶。

素枝說:“女醫醒醒酒再走吧。”

我回去也是一人,于是點點頭。

董承風離開後,他的那處院子便由我住,我若是夜裏當值,就在那裏住。

走出一段路,酒勁越發的大起來。

我昏得連眼睛都睜不開,強撐着睜一眼,見路是對的,便又安心閉起來。

進了院裏,素枝喂我喝一點溫茶,我便昏昏入睡。

睡着睡着,我入了夢。

夢裏有人在我身邊,那人微涼的皮膚,清淡香氣。

我身上太熱,熱得整個人都灼燒起來,那絲微涼讓我覺得舒服極了。

我把臉貼過去,又将手和腳都纏上去……

這是一個令人面紅耳赤的椿夢,夢裏有一雙發紅的眼睛,炙熱地看着我;有一雙修長的手,撫過我滾燙的肌膚……

不知多久。

我醒來,迷迷糊糊找水喝。

往常水就在手邊。

我伸出手,卻夠不着,這才發現自己被困在一個溫暖的懷裏。

這椿夢也太真實了些。

我慢慢睜開眼睛,瞳仁聚焦,看到一張臉。

這臉很像太子,連胡子的濃密都一模一樣,伸手碰一碰,有點紮人。

我觸電般的縮回去,低頭看看自己的身上,看看周遭……

整個人呆若木雞,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原來,這不是一個椿夢!

……

元封三十年,十二月二十四。

我被人算計了。

算計我的人,是太子妃梁氏。

我喝的是加熱的鹿血酒;

素枝把我扶到了梁氏的寝殿;

寝殿裏點了催情的香;

太子喝了八分醉,本來應該回自己寝殿,梁氏當着所有人的面,請太子去自己的寝殿坐坐,太子沒有拒絕。

到了寝殿,他與我睡在同一張牀上。

夜裏,我纏上去。

他許久不曾碰過女子。

幹柴烈火,一點即着。

那牀張,是梁氏和太子大婚的婚牀。

梁氏跪在地上,很平靜地對暴怒中的太子說:“郎有情,妾有意,為何不可?”

她還說:“殿下,你我夫妻二十多年,我想你所想,念你所念,我何曾害過你半分?”

她最後說:“殿下,臣妾最見不得你苦了自己。将來,這天下都是你的,一個小小的女醫又算得了什麽?”

我掩飾了許久的情愫,被她窺破;

她不曾傷害太子半分,卻選擇傷害我;

我沖過去,對着梁氏的臉狠狠抽下去。

這一巴掌,又急又狠,誰也沒有預料到,連太子都驚了。

梁氏捂着臉,目瞪口呆地看着我這個吃了熊心豹子膽的、小小女醫。

她不知道,如果此刻我手裏有一把刀,會毫不猶豫地在她身上捅幾刀。

董承風曾說過,梁氏心裏眼裏,只裝着太子一個人,再無其他。

我不明白,裝着一個人就能賢惠到這種程度?

還有。

她把我看成什麽?

我要真想做趙霖的女人,還需要她用這種下作手段?

她真當全天下的女人,都想削尖腦袋,承歡在太子的身下。

……

元封三十年,除夕。

我已經好幾天沒有走出家門,每天躺在牀上,睜着兩只眼睛無所事事。

皇宮裏有這樣一種內侍,每天讓皇帝挑妃子,然後記錄皇帝和妃子行房的時間。

太子殿裏也有。

但凡和他們睡過的女人,最後都只有一個命運:老死深宮。

我不願意。

因為不願意,我對梁氏恨之入骨。

我恨她,不是她設計我和趙霖睡了一覺;

而是,她把我對未來生活的規劃和希望,統統打碎。

入夜,梁氏來了。

她說只要我願意,便封我為側妃,與她一道管理內宅。

我請她離開。

梁氏冷笑:“你一個失了貞的女人,還想怎麽蹦噠?你放眼看看,多少女人想被我算計,我都沒有給過她們機會。”

我請她滾!

梁氏惱羞成怒,指着我的鼻子罵。

“當我不知道你那暗戳戳的心思,玩欲擒故縱的把戲,不就是想要太子妃的位置嗎?沈女醫,做人心高氣傲可以,但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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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抄起美人瓶向她砸去。

……

元封三十一年,正月十五。

趙霖一身私服,在一片喧嚣聲中,進了我的宅子。

四目相對,我眼眶忽然有些發熱。

是委屈的。

他喉結滾動,柔聲問:“想留在我身邊嗎?”

我搖搖頭。

他問:“為什麽?”

我:“留在你身邊,我就成了另一個梁氏,心裏眼裏就只有一個你。”

他不解:“這樣有什麽不好嗎?”

我回答:“這樣不是我。”

他眉頭略皺了皺,“我知道你的志向,但現在的問題是,你已經是我的人。”

我深吸一口氣,雙膝下跪:“請殿下成全。”

他眉頭皺得更緊。

“沈杜若,你心裏有我,為何就不能為了我,委屈一下?在我身邊,你一樣能行醫,我不會攔你。”

我仰頭看着他,“殿下,你心裏有我,能不能為我委屈一下,不要再争那個位置?”

趙霖臉上的表情,無法用震驚來形容。

“你做不到,我也做不到。”

我沉默片刻,又道:“心裏有你就夠了;椿風一度就夠了;你好好的就夠了。在不在你身邊,真的沒有那麽重要。”

他垂目看着我。

看了很久,很久,然後背手轉過身。

他的背影有些消瘦,雙肩不知什麽原因,也有些往下塌。

我的眼眶,又熱了。

“我從不強留人,既然你心意已定,那天的事情,我會抹得一幹二淨。兩個月後,我安排你離開京城。”

“為何要兩個月以後?”

“因為……”

他緩緩轉過身,“若你懷了我的孩子,我便是再有一百個理由,也難放你離去。”

我看着他背影,按着自己葵水來的時間,反複演算了十幾遍。

在确認自己絕對不會懷孕後,緩緩松出口氣。